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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政司司长曾俊华
每年复活节,我都会趁立法会未恢复二读《拨款条例草案》,把握机会休假几天。今年的复活节,我和家人到了马来西亚槟城,旅程本身很普通,都是观光、吃喝、休息等「例行私事」,但当中一次奇遇,很想和大家分享。
话说在旅程某天早上,我和太太、女儿在餐厅吃完早餐,正准备开始行程。于酒店大门,一位年纪看似比我大的先生走到我面前,很有礼貌的用广东话问我:「先生你好,请问你是否曾卓豪的儿子?」突如其来的问题,杀我一个措手不及。
平日在海外遇到港人,他们都是很友善地称呼我「财爷」、「司长」或者「John」,大家寒暄几句,有时会拍照留念。像这位先生问我这样的问题,却是前所未见。
我的父亲已经离开40余年,在世的人绝少知道他全名,但眼前这位先生是谁,我却是完全没有印象,「我不单认识你爸爸,也认识你妈妈。」他继续说,而我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。接着,他说了一个在我出生前发生的故事。
我的家乡在广东台山,台山有「中国第一侨乡」之称,海外的台山华侨,数目比国内的台山乡亲还要多。早在19世纪,台山因为经济因素,经历过几次移民潮,不少男丁到了旧金山做矿工、苦力,包括我的曾祖父。曾祖母就带着子女们留在台山。一个人离乡别井、在美国谋生的曾祖父,每月都会寄钱回乡,家人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富裕,孩子们有机会读书,我祖父是一名中医师,后来从商亦颇为成功,为家人筑过一幢五层高的大屋,在当时的农村社会十分罕见。祖父一生留在台山生活,但他的下一代,即我父亲一辈,在二战之后,又起了移民的念头。
先父有七个弟妹,他排行最大。八人之中,姑姐嫁给了一位美国华侨后移民到美国东岸,不久,我的父母也萌生移民的念头。
时为上世纪40年代。毕业于国内师范的父母,计划经台山县城台城到广州,然后从广州来香港,再坐大轮船到旧金山。他们到达广州时,透过朋友介绍,认识了当年在广州培正学校任教的翁老师,曾经在翁的府上借宿一段日子。我在槟城遇上的翁老先生,就是翁老师的儿子,当年只有几岁的他,原来曾经与我父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。
我父母原来的计划,是经香港再往美国,但来到香港后,移民手续迟迟未能完成,他们亦唯有在这里住下来,一住就是十多年,生了我和三个弟妹,直至60年代中期,我们才举家移民美国纽约和姑姐团聚。
翁先生说,他们一家在50年代就经香港移民到三藩市,至今已逾60年。他在彼邦知道我家后来也到了美国,但两家人一直未见过面。曾经有家中长辈告诉他,在香港担任公职的我,可能就是故人的儿子,想不到在半个世纪之后,竟然在地球另一角落槟城,得以印证是否属实。
我和翁先生的相遇只有短短几分钟,但奇妙的感觉今天仍在脑海萦绕不散。当年在广州相识的两家人,经过半世纪竟在地球另一角相遇,奇妙的巧合实在叫人无法理解。太太打趣说:「也许你爸爸有些话要告诉你?」坦白说,我不时还在咀嚼当中是否有任何奥妙的信息。
我的父母当年阴差阳错留在香港,押后移民美国,当年的无心插柳决定了我和弟妹在香港出生的命运,令我们成为香港人。若他们当年如期赴美,我们就会成为土生土长的美国华侨。
香港作为一个移民城市,像我这种因着人生偶然,在香港出生、成长,然后往返于世界各处的例子实在多不胜数,甚至可说是一种香港常态。这些人不论是来自广东、上海、福建抑或国内其他地方,都可以带着自己的文化、方言、信仰和生活习惯,安然在香港落地生根,不同的生活形式在香港兼收并蓄,使我们的文化变得更加丰富。所谓「香港人」这个身分,亦因着这个背景而成为一个流动而立体的概念,无论你是「潮州佬」、「上海婆」抑或「台山阿伯」,会否讲纯正的广东话、吃广东菜、唱广东歌,都不会成为一个人作为「香港人」的障碍。今天社会上有一种声音,尝试将「香港人」这个身分作出教条式的定义,强要辨别谁「是/不是香港人」,忽略了香港社会长久以来的多元本质,实在令我摸不着头脑,而这种争论,最后肯定不会得到实在的结论,相反只会挑起永无休止的矛盾和争拗,实在毫无意义。
(以上是财政司司长曾俊华4月10日在网志发表的文章)